辭典

年末的一個冬天,補習了一部十年前的日本電影「編舟記」。故事改編自同名小說,講述玄武書房辭典編輯部歷經十五年編撰中型國語辭典「大渡海」的故事,i型人格的語言學碩士馬緹光也和編輯部的一眾前輩,以近乎人力手工的方式集合成辭典,令人動容。電影鏡頭還數次致敬岩波的「廣辭苑」和三省堂的「大辭林」,不禁讓我向自己書架上的若干本辭典投向敬意的目光。

說起來,《新華字典》和《現代漢語辭典》毫無疑問是童年翻得最勤的書。等學習英語時,雖然也有牛津、朗文品牌的暢銷辭典,但始終感覺隔了一層,直到今天自己英文差些跟當年缺少稱心的英文辭典有關。去年我決心補修英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找本好辭典。

非英語母語者,經常記不住英文千變萬化的慣用法,但應試教育時卻不教,這時候請教辭典是一個好辦法。有的人依靠互聯網也能學成,這個怕是因人而異,反正我不太行。今年買過三本英文辭典:外研社「簡明英漢」,三民精解英漢,商務國際「新英漢詞典」,都是日本原版、臺灣重編的辭書。外研社「簡明英漢」的藍本是「三省堂袖珍简明英和辞典」,以便攜開本極盡詞彙豐富之能,後經三民書局譯成中文;「三民精解英漢」買的是臺版書,其原型是旺文社的「高中基本英和辭典」,再經莫建清教授重新校譯註釋而成;商務國際「新英漢詞典」的原型是三省堂的「Vista英和辭典」,也是由莫建清編校訂、在臺灣三民以「實用三民英漢辭典」發行。

比如這句,It is raining cats and dogs,我原來做夢都想不到它的意思是“狂風暴雨”,莫教授貼心地注釋到這個用法來自北歐神話,Odin有一隻貓和一隻狗,貓負責下雨,狗負責刮風,於是cats and dogs以複數形式出現,形容風雨交加。類似的講解在日本和台灣人編輯的英語辭典裡無處不在,對我來說簡直太好用。但「Vista英和辭典」有個缺點,它並不區分及物動詞和非及物動詞,也不區分可數名詞和非可數名詞,多少也離經叛道。

這麼領教過一番對岸辭典的優點,對他們編的漢語辭典更加好奇了。大名鼎鼎的五南「國語活用辭典」剛學習不久,印象最深的兩個優點,一是漢字六書溯源,一是保留了一部分對岸的發音習慣,讓我有機會可以跳出簡中語境以外進一步領略漢語的豐富性,並欣賞傳統漢字之美。

聽音系統:從桌面到便攜

上圖,2017年8月
音箱:真力Genelec M030
耳機:AKG 240 MP
音源:Apogee Minidac(配日产长野12V3A开关电源,日本kawasaki工业八字电源线),Lacie 800-400扁平结构火线连mac mini 线材:VOVOX link direct S XLR 2.0m
排插:Wireworld matrix2 6-Way Power Cord Extender 專線:倍耐力(Pirelli)多芯电源线4平,含DIY排插总线,尾插-德国Martin Kaiser794,插头-美国Pass & Seymour

下圖,2024年12月
耳機:Sennheiser HD25 Light
音源:Antelope Zeo 羚羊便攜解碼器,自帶USB線纜

自從Apogee minidac被OPA過載燒壞導致DC故障,開始陸續出賣Wireworld排插、火線設備等桌面系統,選了Antelope Zeo這個連電源都沒有的小尾巴。經過這些年不大不小的折騰,回到這樣一套簡潔的聽音系統,感覺還是挺滿意的。

夢見「黯淡藍點」

今天凌晨3點不到,起夜後一直沒睡著,身體似乎感到有陰影襲來,頭腦裡縈繞了幾個哀樂章節,心頭又泛起最近的煩心事,越想睡越睡不著。但閉著眼睛的我,後來感覺離這些煩心事越來越遠,似乎煩心程度就越來越輕微。我忽然換了一個角度想問題:世世代代人或許都有過類似的煩惱,也許生而為人都要經歷這些,沒有什麼了不起,於是心又放寬一些。如此一來,身心都感覺更到輕鬆,有力氣看到人類誕生之前,億年以來地球生物演化過程,嘖嘖稱奇今世做人、體驗七情六慾是多麼神奇的小概率事件!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時空在加速回撥,越到後面、加速流變的效率越快,還沒等我在欣喜的情緒裡沈浸太久,我就看到了這個星際誕生不久的早期階段,整個宇宙也迅速變小,小到可以握在手心裡,億萬年以來的耀眼星光被迅速壓縮到一個比手掌還小的「東西」,我驚訝極了!試著回了個頭,這「東西」迅速從手心向一側炸開,什麼都束縛不了它亮到刺眼的能量和光芒。看到這個場面我驚呆了,我現在忘記了當時自己有沒有去追逐那些光、追著它們看看最後去了那裡,但我記得那一刻我在回憶卡爾薩根在「黯淡藍點」的那段名言:

它在那裡。那就是我們的家,我們的一切。

在它上面,有你愛的每個人、你認識的每個人、你聽說過的每個人。歷史上的每一個人,都在它上面度過了自己的一生。

所有我們的歡樂和痛苦,所有言之鑿鑿的宗教、意識形態和經濟思想,所有獵人和強盜,所有英雄和懦夫,所有文明的創造者和毀滅者,所有的皇帝和農夫,所有熱戀中的青年情侶,所有的父母、滿懷希望的孩子、發明者和探索者,所有精神導師,所有腐敗的政治家,所有超級明星,所有最高領導人,所有聖徒和罪人,從人類這個種族存在的第一天起——都發生在這顆懸浮在太陽光中的塵埃上。

我在這個普通日子的凌晨,做著宇宙起源的夢?
或者這是我們每個人離世的時候,都會看到這個宇宙的一生?回頭以後跟著光,就會去到來世?
抑或是爸爸來看我,教我凡事寬心,人間事不過如此?
難道如世尊入定直至「非想非非想天」所示範的,這是我的「入定」初體驗?

我只知道,從看到「黯淡藍點」的那一刻起,原來混亂的思緒變得清晰,最近的煩惱真的漸漸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發現

每次去蘇州誠品書店,總能發現一些感興趣的書。
當我對城市規劃感興趣的時候,能在《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旁邊發現多本新的類似著作。走到建築主題區域,大陸聲名鵲起的安藤忠雄邊上,整齊擺著Le Corbusier,Louis Kahn乃至貝聿銘I. M. Pei的圖冊和通俗小傳。
我對老一輩台灣散文大家比較熟悉,注意到余光中、白先勇、琦君、林清玄的書在蘇州誠品擁有帶獨立標籤的一排區域,可見書店的運營團隊很好兼顧了書的品位和暢銷推薦。
至於最近這次逛店的最大收穫,莫過於發現新譯本的卡爾薩根《伊甸園的飛龍》,和穆旦譯本之《濟慈詩選》單行本。
因為誠品特別精於書的遴選和陳列,且經過實體書的翻閱,買書的欲望大大超過網路推薦。這種欲望是自然發生的,往往超出原本既定的興趣範疇——譬如我在這邊偶爾發現過《微觀經濟學的力量》、《老年護理全書》特別能解決我當時很多問題的困惑,而出版發行於10餘年前的《諾頓星圖手冊》其實相當經典不過時但幾乎被遺忘在今天的中文互聯網裡。
以前跟一位做互聯網開發工作的朋友交流過這類現象,當時正處於數據算法推薦流行的早期,他讚賞推薦機制能給小白用戶擴展許多新鮮信息,而我認為用戶自主發現新信息後的愉悅感更強烈。十年過去了,現在看來,他押對了時代的方向,而我只能守住個人心智上的一小片愉悅。

注意力

前兩週,我心血來潮下單了一支功能手機 Nokia 800 Tough。購買理由除了三防、續航外,還想試試有沒有可能通過換機來戒除對移動網絡的依賴。
這事的起因可能是偶爾坐地鐵,從自己的手機屏幕抽離出來看看旁人,車廂裡的一大半人都在埋頭刷手機,不停看視頻、購物、刷朋友圈,那一刻的景象其實蠻cyberpunk的。我並不想成為這種景象的一部分。
但結果並不出人意料,這事沒能成功。即使我有意識想戒斷網癮,我發現中斷聯網應用的不便仍然是不可忍受的。
我在想,現代人對事物的專注力,或者說現代人的注意力整體上正越來越遠缺乏耐心和深度?
現代媒體的發展史上,電視的出現曾讓學者憂心忡忡,但後來的幾十年裡電視跟現代人的生活方式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它已經相當經典甚至懷舊。在前移動互聯網時代,BBS和BLOG還屬於菁英式的互動,內容的產生和傳播需要消耗大量智力,也意味著圍繞它們的生產時間和消費時間都不短,到了移動智能終端跟web 2.0/SNS應用的時代,資訊的獲取變得更加容易,人們的注意力不再傾向於花到長時閱讀和觀看上。再後來,現代人幾乎完全沈溺於大數據和算法推薦內容,非常依賴機器主動push過來的資訊,但滿足感又大大降低,只能不停地刷新下一條內容,耐心和深思成為這個時代的稀缺品種。近一兩年間,基於LLM和Transformer模型的生成式AI發展迅速,科技公司對於自己未來取代媒體相當之野心勃勃。
回想一下,這些年電視機儘管越做越大,但留給它招攬家庭成員圍坐一堂的機會越來越少,現代家庭的成員們更願意打開自己的小屏幕刷著各自感興趣的短小內容,再很快刷下一條。
從產生端看,短視頻的製作事實上並不簡單,個人博主仍可能花一天時間才能製作完成幾分鐘時長的視頻,一旦上傳至平台後還要擔心作品是得到了算法推薦。流量焦慮的背後,是勞動回報的不對等。生產者只有有限的傳播權力、科技公司過度使用傳播算法,和現代人渙散的注意力,這三者合謀塑造了今天的cyberpunk圖景。
所以偶爾會很想跳脫出來,不允許自己沈溺在氾濫的碎片化信息裡,於是我最近正在嘗試撿起書本閱讀,恢復BLOG,嘗試走向真實的生活本身。

Goldberg Variations,像極了我們的人生

哥德堡變奏曲,算得上是我西方古典樂的啟蒙,也是巴赫一眾作品中聽得最多的曲目。
第一次聽的版本,是Landowska 1945年用大鍵琴在RCA錄的,從過去一個叫做verycd的資源站那裡下載來的。當老太太不緊不慢、不卑不亢地彈起第二遍Aria時,我瞬間懵了,歷經了中間30重千辛萬苦的變奏,最後竟然回到了起始詠嘆調,這明明就像極了我們的人生!
同期還找來過Landowska在1930年代在EMI的錄音、Tureck在1980年代的錄音,當然也不少Glenn Gould的兩次傳世錄音。GG的兩版錄音,好似哥德堡的兩次詠嘆,從光芒萬丈地出世到回歸塵土,這哥們簡直是在用生命詮釋巴赫,但我有時候不太能欣賞他過於流暢激烈的詮釋。
本真運動主將Gustav Leonhardt的四版演繹,則因為簡化了某些重複段落,不夠過癮。而且我後來的主觀聽感,更喜歡男性演奏家用羽管鍵琴/大鍵琴的演繹,像是Gilbert,Karl Richter,Ton Koopman,Pinnock,Lars Ulrik Mortensen,Hantai甚至是Keith Jarrett 都很不錯,但是一到鋼琴上,往往是女性演奏家更能細膩地表現理性音符背後的情感,像是Nikolayeva,朱曉玫甚至是晚年略有匠氣的Tureck。
我一度在尋找,由男性演奏家用鋼琴演繹的、既不那麼激烈也不那麼清淡無聊的哥德堡——即使很少有人理解這種樂趣,而且現實生活中少有交流對象。
這個過程中,其實有很多有趣的發現。
比如我心目中最心水的貝多芬「月光」演繹者Ruldof Serkin,竟然早在1928年就留下過哥德堡的紙帶錄音,比引領古樂器復興的Landowska EMI錄音都早,可能是存世最早的哥德堡錄音。
近年來當紅的Vikingur Ólafsson,彈Philip Glass、Debussy和Rameau都是一片讚譽,在巴赫作品選集裡的演繹也可圈可點,偏偏在哥德堡專輯裡劍走偏鋒、引來不同褒貶,我自己也不太喜歡。
Perahia在世紀初的錄音,最近我也反覆聽,這個鋼琴版演繹典雅、流暢、不濫情,甚得我意,尤其是我最在意的第4、第5變奏,Perahia將那種颇似年少浪漫的躍動感表現得恰到好處,我主觀地奉為心頭最佳。
而Arrau,那個彈肖邦夜曲彈出出神入化的Arrau,竟然也錄過哥德堡,並且因為接濟來美國避難的Landowska,主動放棄發行自己已經錄製完的鋼琴版哥德堡錄音,於是才有了RCA後來發行的Landowska1945年錄製的大鍵琴版哥德堡。而Arrau的鋼琴版哥德堡雪藏了40年,期間經歷了GG的橫空出世和驟然離世,而直到Arrau接近人生盡頭時才得以發行。據說Arrau身故前,最後留下了好幾首Bach的曲子,說是哥德堡的發行可能喚起了Arrau內心深處的波瀾。Arrau的天才,在於很能抓準音符流動中的情緒變化,即使像哥德堡這樣不那麼浪漫化的曲目,仔細去聽,會發現他在那個年代——遠在GG出名之前,就已經獨立在探索,如何用鋼琴這樣的現代樂器和隱忍的個人風格表現哥德堡變奏曲中那漫長的熱烈、猶豫、徬徨、確幸、失意、沈思、頹靡、離別、相遇、團聚,一如我們的人生。

海鷗食堂

這是一部躺在Douban收藏夾裡將近15年的電影。
日本、芬蘭、美食——這三個元素的組合,很容易讓人產生遙遠、平靜的閒適感——都說芬蘭是「全球最幸福的國家」,鄰國日本GDP當時還是全球第二。彼時的我們在熱火朝天地「抓米」,25歲的我剛換第二份工作,對未來迷茫,上海EXPO正在籌備,我也很想知道芬蘭館裡會有什麼令人艷羨的展品,是Nokia手機、北歐家具還是極地小鎮風光,畢竟平時日常生活裡能跟芬蘭沾一點關係的,只有IKEA裡的北歐式家居。
後來,一個看過『海鷗食堂』的朋友跟我說,你應該會喜歡這電影。他是一個去日本旅行過很多次的人,喜歡那裡的秩序感和都市疏離感。
直到最近,我在母親病房邊,捧著手機看到電影滾出字幕,可能還差一點要滾出眼淚來:怎麼只是過了15年,世界好像全變了?电影里那種人際關係裡的簡單明媚,終歸是電影。我抬頭看看病房,晚上十點,母親在沈睡,父親已經離世,我還是單身,盛夏時節的醫院冷氣充足到我必須穿著薄外套。
雖然現在二次元文化好像更普及了,跨國美食不再稀罕,手沖咖啡也成為一部分中國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但是我們的笑容裡好像少了不設防,我們的尋常焦慮常常無處安放。不過幸好,這部電影留下了當年的時代切片,讓我們後來仍有機會回味曾經的生活氣息。